难得透露出惊讶。惊的不是被浮云卿窥见恶行, 而是自己的失礼。
敬亭颐朝院里说了声,“把尸体处理掉。”
他当然不是对着空气说话。话音甫落,院里就出现几个蒙面的死士。他们对惨死的同行并不关心, 这个负责拼凑尸身, 那个泼水清场。死了个人,到处都是血,有几滴甚至还迸溅到墙上。这不是敬亭颐一贯以来的处置手法。死士动作麻利,偶尔抬眼,见敬亭颐满脸愠怒,霎时面具下的毛孔都抖了几抖。
清场时的血腥味最浓厚,不仅往人鼻里扑,还往心眼里钻。血呼啦差的场面摆在浮云卿面前, 她反应迟钝, 直到死士抬着尸体离开, 才恶寒地拍着胸口, 艰难喘气。
她问:“死士做了什么?”
敬亭颐说死士不忠,想必是说死士对他不忠。人的忠心总要有个归处,对敬亭颐不忠,难道是忠心于官家?
“通风报信。”敬亭颐将剑身的血珠擦净,“如今公主府的院墙,是京城里最密不透风的。不曾想,敌人反倒出现在内部。”
浮云卿轻轻噢了声,心里揣摩着敬亭颐的话意。按他的意思想来,那死士应该就是官家的人罢。
被这事一闹,浮云卿也没了出去打探情况的心思。冷丝丝的风拍着她的裙摆,叫她差点站不住脚。浮云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,随意瞥敬亭颐一眼,接着目光就停在了他身上。
以前春意盎然,敬亭颐穿着青袍蓝袍,既有年青人的锐气,也有小长辈的成熟。入冬以来,他常披着大氅,里面搭一件素色袍。氅衣宽松,但凡拢得紧些,里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,根本看不清。不过就算看得清,无非是元青衫苍绿袍。
自从重回京城,每每见他,常是雪色或缟色袍着身。衣袍宽松,放量大,腰间不是配玉革带,就是搭一根弯弯绕绕的宫绦。不像造反头子,反倒像极了无欲无求的道士,差一步就能羽化成仙。他明光甲胄覆身,金银钿大刀砍人的飒爽模样,仅仅是昙花一现。
浮云卿有颗矛盾的心,有时格外不喜素净,在一众素净色里,格外不喜与白相近的颜色。大家都穿白衣往她面前飘啊飘,跟个鬼似的。说句不好听的,她觉得晦气。所以今下开口斥道:“如今公主府都是你的了,看你那狂妄样子,天下都是你的了,你难道不想敲锣打鼓地庆祝庆祝?穿点喜庆的罢,天天白衣傍身,活脱脱一个短命鬼。”
这段时日,她嘲讽过许多句。反正依照她这处境,能做的只有口头上嘲讽。这番嘲讽话,是她说过最轻的。偏偏轻飘飘一句话,将敬亭颐砸成了个落汤鸡。
他垂眸看了看这身装束。袖身,衣袍下摆,到处落着血点子。真是奇怪的人呐,不在意真面目被她看到,反倒在意被她看到时,自己是狼狈的。
士为知己者死,女为悦己者容。
他曾想过无数次,他是翘首以盼的妃嫔,日夜盼望君王的临幸。旬日里,哪怕只有一晌能把君王盼来,过去那些不要命的等待,也是值得的。可悲的是,他摸不透君王的心思,所以没日没夜地盥洗打扮,每一刻都得是漂亮的,用最美的姿态迎接君王。
这晚,他等来了浮云卿。而他的白袍与佩剑,都带着肮脏的血。他的姿态很失礼,自己都嫌弃这副模样,何谈去讨她欢心?
不过事到如今,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容许他胡乱想了。
敬亭颐回道:“短命算不上,不过……”
话语未尽,不过他并不打算接着这个话茬说,反倒问浮云卿:“您来信天游,是想做什么?”
浮云卿回:“院里还有他的衣物吗?”
说到这里,敬亭颐就懂了。
浮云卿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。过去想他,窝在他的衣裳堆里,拱出一个窝。现在想卓旸了,也想要找几件卓旸的衣裳,窜到衣裳窝里,好像只有这样做,才能忘掉已经发生的悲伤事。
怪可怜的。没人安慰她,没有时间容许她嚎哭一场,让她静下来思考。
敬亭颐说都烧了,“卓旸没回来的消息,刚传到府里,府里仆从就把他的衣物都烧了。人走衣也走,不然等到头七,再招惹来不干净的东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