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不敢眨眼,死死盯着门外。
难道缓缓也待在院里吗?
只是她没等来缓缓,反倒等来了荣常尹。
他与素妆一样,睐见她那刻,气急败坏地堵着韩从朗。
“你好大的胆子,竟然敢挟持公主!”
接着进来的是杨太妃与清河县主,她们俩大喊大叫,大抵是被浮云卿这般憔悴模样吓住了罢。
屋里热闹到了令人觉得聒噪的程度。
他们互相指责,甚至动了手,瞧起来不像一起蓄谋造反的同伴,反倒像互看不顺眼的仇敌。
浮云卿静静地注视着他们。最初是心痛,后来痛得麻木,甚至荒谬地期待,到底还有谁没出场。
原来伤害她,伤害这个国度的,都是她眼熟,甚至推心置腹的人。
她该笑,还是该哭。
最终还是默默流着泪,冷眼遍观。
有过一瞬,她在想她是不是疯了,所以才会看见这么多荒谬的人事。
恍惚间,她突然想起,半年前,她扯着傀儡线,心想日子过得太过安逸,她要寻乐。
原来不是世间本就平和安逸,而是她被裹挟在假象里,一步步迷失自我。
时局早就波涛汹涌,偏偏她迟钝地丝毫不曾察觉。
他们都在骗她,从相遇初始,骗到现在。
那么,敬亭颐呢?
他也在骗她吗?
九十六:闹剧
◎她催得紧,卓旸甚至没吃上热饭。◎
这趟荒唐的西北游行, 越往西北走,天气越是冷冽。
离了京才知,为甚京城会被称作温香软玉地。京城四季分明, 懒洋洋的春日,躁动灼热的夏日, 凉爽丰收的秋日,瑞雪庇佑的冬日,每个季节都有足够多的魅力,让人沉醉其中。
北地则不同。陇西北地, 过了十一月, 才算入了冬。原先几场大雪像是闹着玩一样,今日落的雪才算北地的朔雪。
一群人争吵时, 浮云卿就窝在飘满羽毛的床几里,挺直腰杆,冷漠着注视这场闹剧。
若非她手腕与脚腕处都戴着沉重的锁链, 恐怕大家会以为, 她才是游刃有余的主家。
无聊时,她艰难地抬起手腕,垂眸睐着敬亭颐强制给她戴上的红珠手串。
这个她使劲全身力气都没能摧毁的手串,曾经遭她嫌弃,今下却成了逃出去的念想。
恍惚间想起,那时她问敬亭颐为甚要欺骗她,他只称自己有不能说的苦衷。
方才她问素妆与荣常尹为甚要助纣为虐,这俩人的脸顿时臊得像猪肝, 支支吾吾地说有苦衷。
俩人的苦衷很好猜。人为财死, 鸟为食亡。无非是捞的油水少了, 受的委屈多了, 不想再继续受苦。
浮云卿拨弄着手串,脸色澹然,全似置身事外。
听及俩人回话的那一瞬,浮云卿本能地想质问:“官家给你们两家的功名利禄,还不够多吗?天下太平,百姓安居乐业,你们当真想颠覆这个盛世吗?”
再转念一想,这些质问,颇有何不食肉糜的滋味。
她天天待在四方院墙里,出行有死士和环卫官保护,俸禄高,乱花也不会破产。这十六年,她想要什么,就算不伸手,也有人递到眼前。
她遭受的非议谩骂,在旁人遭遇的苦难面前,不值一提。
她待在空中楼阁里,看不清人间疾苦。就算看清了,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那次与敬亭颐骑马到渡口,她看清了一些不公平的现象。百姓辛劳,可赋税重,挣的辛苦钱大半都用于交税,钱根本花不到自己身上。这次在巩州,当地百姓听闻她是京城来的贵人,一个劲地朝她抱怨变法变得偏激,再变下去,他们的命就折进去囖。
她真诚地安慰:“大家放心,我一定传达给朝廷。”
可她再受捧,也只是一个女人。太祖定下女人不能涉政的规矩,圣人尚不能议论朝政,何况她一介公主。
从前日思夜想,一定得把百姓的苦禀给官家。好不容易去趟禁中,官家顾左而言他。九五之尊是她的爹爹,她怎能读不懂他话里的深意。他其实想说:“你一个公主,待在府邸里安逸享乐就好,不该管的不要管,不该说的话就不要多嘴。”
她畏惧长辈的训斥,所以经官家提醒后,只能逼着自己忘记百姓的苦。
人是得装傻充愣的,否则她会像郁郁不得志的诗人一样,含恨而死。
及至巩州,就算她不愿听,不愿想,也亲眼见证了百姓流离失所,庄稼颗粒无收的凄惨景象。
她要把这些苦告知衙门,逼着知州判官作为。可卓旸拦下了她,“根不在地方衙门,在上面的上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