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吉起一阵恶寒,“您在乎什么?”
敬亭颐避而不谈,沉吟半晌,开口说道:“我要你帮我查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明吉本能地发问。内侍整日干着伺候人的活儿,久而久之,养成了顾念旁人的脾性。
虱子一旦爬进身,天长日久的,会不断凿着身骨,腐蚀着心。
明吉心里泛起悲凉之意,他不后悔净身入禁中。那时想,入了禁中,耳根子就清静了。再没人会在他耳边不断复述复国的好,没人逼他联络各方势力,游离勾结。
有些人,一旦出现,便会引起旁人的无限遐想。敬亭颐就是能引起明吉遐想的人。
看敬亭颐一眼,明吉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枯败覆灭的国度。大历覆灭时,他们这辈年青人还未曾降世。仅存的印象,都是经长辈一遍又一遍的复述而留存下来的。
故而这辈年青人,提及前朝,大多只是感慨一番,并没有旁的心思。感慨着,当年的贵胄世家,七零八落。贵女充妓,汉子刺面充军,惨的变卖为奴隶,好一点的,就做宦官,女宦官。
当年的贵人,约莫只有敬亭颐爬得最高。
明吉补充道:“若您是想劝我归到您麾下,那就不必再说了。小底投奔韩小官人,有自己的理由。不怕您笑话,小底想借着谋逆的风,东山再起。只能谋逆,才能图存。小底不投奔他,难道还要投奔驸马您吗?再说,就算您有谋逆之心,也做不成事。您是驸马,待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,敢有所造次吗?”
敬亭颐把玩着手里的信笺,说当然不是。
“我想让你查一桩案。你要查清,当年家宴投毒害公主的,到底是谁。”
“凭什么帮您?”
“凭直觉。”敬亭颐卸下蹀躞带上坠着的火折子,在明吉不可置信的目光下,将信笺烧成灰烬。
眨眼间,工整的信笺化成数抹黑齑,被风卷起,悠扬地飞出苑墙外。
敬亭颐笃定地说:“你会帮我。哪怕什么报酬都没有,哪怕代价惨重,哪怕功亏一篑,你都会帮我。”
明吉被他身上这份镇定澹然深深震撼着。
上下嘴皮子一碰,明吉嗫嚅问:“为什么?”
“我会给你想要的。”敬亭颐说,“我不介意你为韩从朗做事。韩从朗能给你想要的,但这远远不够。你心里还存着其他事,就写在那封信里。你请我帮忙,因为你猜,我也会有求于你。你猜对了。”
所以这是一桩互惠互利的交易。明吉帮敬亭颐查投毒案,敬亭颐帮明吉完成心中所愿。
活了二十余年,今日明吉才见识到,什么叫运筹帷幄。
明吉点头说好。他看着敬亭颐,心里竟荒谬地想着敬亭颐黄袍加身的模样。
聪明人之间,往往递去一个眼神,便知对方心中所想。
明吉猜到了敬亭颐的意图。敬亭颐在做一场瞒天过海的戏,甚至要把他自己都骗进去。
移脚前,明吉难捱心中疑惑,出声问他:“值得吗?”
这出戏,几欲要耗尽敬亭颐的全部。下注豪赌,当真值得吗?
敬亭颐敛眸,将火折子别回蹀躞带上。扽扽衣袍,自阴暗处踅出。
“值得。”
戏与豪赌,都是为了浮云卿而做。兴许真相大白时,她会恨他怨他。但自他选择这条艰险的路后,他做的一切,都无怨无悔。
总有一日,浮云卿会明白他的苦衷。
会明白他先前说过无数次的那句,“我是为你好。”
比及踱将营帐,浮云卿已经趿着鞋起身,简单洗漱。
公主府里的婆子女使都没跟来,浮云卿被陌生婢子伺候,哪哪都觉拘束。
问婢子:“驸马去哪儿了?”
婢子摇头说不知。
问婢子:“待会儿琼林苑有什么安排?”
婢子仍旧摇头说不知。
十分无趣。
浮云卿心里骂着不厚道的敬亭颐,竟然把她丢在营帐里不管不顾!
她想,等着瞧,再见面,她定要狠狠教训敬亭颐一番。
不想甫一转身,便见敬亭颐掀起帐帘走近。
浮云卿抬眼乜他,不得不承认,容貌与身姿相当重要。
再伟大华丽的辞藻,也没办法形容出敬亭颐这张脸。干脆用最简单直白的词概括,俊俏,帅气,锋芒内敛。
敬亭颐踱着方步,衣袍下摆被步子踢得翘起一个漂亮的弧度。步子稳健,两条腿打得直,隐隐可见袴子下的肌肉。踱方步的人,常常会把脊梁骨挺直,看起来像棵劲劲的青松。
一张俊脸配上优雅的姿态,这样谪仙似的人,就算做了什么坏事,也会被世人怜爱。
而今,这位谪仙是她的。
心火上窜到喉管,又被浮云卿给咽下。
“敬先生,你去哪里了?”浮云卿提着衣裙,踱到敬亭颐身侧,好奇地问他。
敬亭颐捻起浮云卿一撮凌乱的发丝,